专栏作家 | 汪曾祺与《红楼梦》
中国商界网 戴荣里 2025-06-17

  汪先生是散文大家。喜欢读汪先生作品的读者对汪先生的文风大加赞许。汪先生的书很好找。出版社围绕某一专题,把汪先生谈吃、论花、说人的作品,收拢了来,别有趣味。我买了一套《汪曾祺全集》,沿着他的写作脉络阅读,真是绝美的享受。

  汪先生作品的散淡,是其一大特点。读汪先生的作品不累。问题在于他的文风就是不紧不慢,娓娓道来,就像多年不见的一个朋友和你聊天。家长里短、自然风光、听来的趣事、江湖的传说,他都能说出个波澜沉浮来。汪文是散淡里有真情,慢叙述里藏着急情节,读来过瘾。

  散文化小说和小说化散文,构成汪先生作品的特色。读汪曾祺的每一篇作品,你都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禅意和悠然。能把一个寺院写得具有人间烟火气息,构思小说却全篇“一切景语皆情语”,这是怎样的功夫。写散文偏偏要融入故事,汪曾祺的“破文体”写作法,才算真正领会了文学创作的意义。

  汪先生有着和宝玉一样的特质。宝玉是个情种,曹雪芹通过宝玉的眼睛观察这个世界,对女人充满了敬重,对世间充满了热爱。汪先生也是多情的种子。听熟悉汪老先生的作家讲,生活中的汪先生也有不少趣事。汪先生的脸红,有时还是会超过宝玉的。

  汪先生继承了《红楼梦》的写作风格。细读汪先生的作品,你能处处感受到《红楼梦》的语言特点。汪先生阅读古典文学作品甚多,在波澜不惊的慢叙述里其实蕴含着许多草蛇灰线的技巧,这让汪先生的作品具有多重审美意蕴。这种语言特点,是汪先生杂糅了古典文学作品语言的风格,加上现代化改造,融入自己的语言个性特点而最终形成的语言特色。汪先生的语言风格雍容大度,平常叙述里能让人感受到牡丹般的“国色天香”。

  一生喜欢平民生活的汪曾祺先生喜欢描摹市井风情。汪先生的经历是很有特色的,战乱中的求学、艰难中的教学、编辑中的爱文、下放中的幽默。汪先生一生接触的民间物事太多太多。所以,汪先生眼观成文,还是与众不同。别人在西南联大读书追求学业的极致,汪先生即使肄业也没有什么。谁让他遇到了沈从文,他像许多作家一样。爱文既成就了他,也影响了他的学业。在上海教学,生活的拮据并没有让他放弃关注那些和他一样穷困的教员。在最底层的生活体验里,他坚守着知识分子的信仰。下放时,他能为马铃薯画像,也能为树木刷石灰水。就像潦倒的曹雪芹一样,这些真切的生活体验,让曹雪芹有了《红楼梦》作者一样对底层生活者的通感效应。

  喜欢写吃,也是汪先生的一大特点。汪先生一生爱吃,从少时求学到青年辗转再到京城求生,汪先生不仅是个美食家,也是一位擅长做饭菜的人。他描写吃,一定从《红楼梦》对美食的描写借鉴了不少。汪先生有多篇文章谈及《红楼梦》的美食,并对此进行了多角度的分析。他做的美食,自然就加上了更多历史考证的味道。汪先生多次说到“麻婆豆腐”,这种钩沉历史的功夫,肯定是跟曹雪芹先生学的吧!

  关注底层小人物,算是汪先生独特的视角吧。汪先生在《异禀》中写了很多有趣的人,就像《红楼梦》写了刘姥姥、焦大、乌进孝等人一样,他对小人物的描写,接近生活的真实,却又超越了生活。一个叫明海的小和尚,会与一个叫英子的姑娘,在水乡产生一种向往。这是一般作家不敢写的。曹雪芹让刘姥姥进大观园,借此描写出大观园里的众生相,也是一般作家所难以结构的。汪曾祺先生常说别的作家没有说过的文字,常写别人意料不到的人物,这就是优秀作家所体现的个性特色。小人物身上有人性,能看出作家的悲悯情怀,也能反映一个时代的文化凝聚。汪先生的《红楼梦》笔法,堪称绝唱。汪先生一生都在做着这种人物写作上的探索,这是伟大作家内心所秉持的写作原则。

  假如曹雪芹生在现代,汪先生一定与曹雪芹是好朋友。会画画、爱喝酒,成为二人共同的特征。汪曾祺先生是高邮人,前半生的漂泊生活,落脚点放在了北京;曹雪芹作为官家子弟,家族落难后在西山为生。二人倘若相遇在某个黄昏,一定相见恨晚。争着在酒馆里付酒钱,奢谈各自画作上的精妙之处。曹雪芹会向汪先生谝谝自己扎的风筝,汪曾祺会向曹公说说自己新做的菜品。两位作家一拍即合,酩酊大醉中,说不准还会墙壁题诗,留下一段佳话。

  《红楼梦》是优秀作家需要借鉴的经典。《红楼梦》不仅仅是研究者眼中的《红楼梦》,也是走向民间、亲近大众的《红楼梦》,更是作家要反复学习、汲取营养的《红楼梦》。尽管有当代学者把《红楼梦》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,但作家对《红楼梦》的学习要在强烈的感知中保持一种审视的理性。笔者知道不少当代作家善于借鉴《红楼梦》,京城作家中,也有不少玩味《红楼梦》的老作家。对一本经典的解读,每个时代都会有不同的侧面,作家要有与时俱进的情怀。汪曾祺眼中的《红楼梦》,对当今作家而言,是很好的借鉴。

  汪先生有一颗童心,自己的子女也喜欢称呼他“老头儿”。笔者与汪老的儿女有过简短的沟通。他们对汪老的情感,和一般子女之爱不同,回忆文章充满了对汪老童心的讴歌。汪曾祺对世间怀揣着美好和悲悯,所以即使自己受人责难,也会宽恕别人。他的心藏着大爱和真诚,也藏着风趣和幽默,更藏着透彻与达观。他对别人的宽宥,含着童心的基点,自然也有与这个世界和解的通达。

  逝去的汪先生仍然活在读者心里。汪先生的书传遍了大街小巷,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,为什么?就在于汪先生学古而不泥古、衷情而不滥情、诚心而不苦心,用他的心重新改造创新了中国传统文化。是的,汪先生从《红楼梦》里继承了曹雪芹的人文精神,他尊重当代读者,渗透进自己的人文思想,让汪先生的作品打上了时代的烙印。

  不装,是汪先生自始至终的风格。汪先生的作品为什么耐读?就在于他的写作,自始至终显示了一种真诚,这种真情不是浅显的告白,而是滋润了人性闪光的因子。他悄然以一个智者的身份,书写着山中的禅意和民间情怀。

  汪先生做老师、当编辑堪称一流。近期读到《文艺报》上刊载汪先生当年在上海当中学老师的回忆文章,他对教员的描写几近经典;汪先生当编辑时,不忘写作,那份对文学的执着,让他散发出“最后一个士大夫”的气息。今天重新阅读样板戏的台词,读者自能看出古典文学作品尤其是《红楼梦》对汪先生的深远影响。

  (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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